近期,有人戏称麦当劳已沦为一个缺乏情感的“中年大叔”,它失去了往日的童趣与青春气息,转而变成了沉闷的“牛马”食堂。然而,实际上麦当劳中始终不缺乏“牛马”的身影。我感到惊讶,包括我自己在内,似乎因为对麦当劳太过熟悉,以至于我们仅仅将其视作一个生产薯条和汉堡的简单机器。当我们在队伍中焦急地期盼着食物时,透过麦当劳精心打造的透明厨房,可以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若隐若现,然而我们的目光始终被食物吸引,无法察觉到他们辛勤的打工生活。
今年四月,当我居住在上海静安区期间,我产生了对这座繁华都市中的快餐业劳动条件进行调研的念头。
被流水线切割的共同生活
我耗时四至五日,骑着自行车,走遍了周边三公里范围内的每家连锁餐馆,询问是否有招聘需求,得到的答复多不尽人意。然而,当我来到这家麦当劳时,副店长小老W为我倒了一杯可乐,并邀请我坐下交谈。这时,一位名叫沪姨的女士在前台大声喧哗,似乎在寻找麻烦。小老W瞥了她一眼,却并未理会,依旧专注地与我交谈。那段时间里,这是我备受关注的一次经历,我再次抽取了塔罗牌,结果显示是圣杯六,因此我选择了这家餐厅。
我支付了150元用于体检和办理健康证,随后又自费购置了黑色的长裤和皮鞋,便以兼职员工的身份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。新加入的员工需要在最繁忙的时段内进行4小时的试用期工作,小老W提醒我,如果感到难以坚持,可以向他寻求帮助。在这段试用期中,员工们是没有工资收入的,但会获得40元的代金券作为补偿。对于普通员工来说,时薪是19元,需要累计工作1000小时后,薪资才能提升至21元,这比制造业的薪资水平低4到5元。
初入职场的前两周,我会充满热情地四处寻找工作机会,无论哪个岗位繁忙,我都会主动前往。那时,我常想,我的工作是为了帮助同事们,为了减轻他们的辛劳,这样的付出至少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有价值,能够与他人产生联系。
例如,我向晶姐请教制作汉堡的技艺,由于我频繁造访,她总会自豪地称呼我为“徒弟”。在轮岗交接和产品制作的过程中,我通过留言、眼神、笑容等细节,深切地体会到了同事间的情谊。这种集体劳作,就如同日常生活一般,能够激发我们内心的正能量和美好情感。
在众多快餐连锁企业中,这些因素往往受到限制。为了确保顾客能够享受到快速的服务,以及一致、口味稳定的食品,必须剔除人的主观影响。食品制作被细化为一系列简单、易于复制的操作步骤,形成了一条流水线式的生产线。
店铺的职责划分共包含五个区域:汉堡制作区、油炸小吃区、薯条及套餐供应区、饮品及外卖服务区,以及麦咖啡专柜。这些区域的设置是根据机器设备的布局来确定的,各区域之间鲜少发生交叉作业。我们店铺日常投入工作的员工数量大约在五六人左右,每位员工都需坚守自己的指定岗位,以保证生产线的顺畅运作。而我,被指派至饮品及外卖服务区工作。
与制造业的工厂相比,麦当劳的后厨虽小,却几乎完全由自动化机器和电子设备组成。
各单品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,主要因为所购进的均为半成品。以吉士汉堡的制作来说,晶姐在屏幕上确认订单后,将面包放入烤面包机中进行烘烤,仅需十几秒,面包便烤熟落下,随后她按照既定程序挤上酱料,摆上腌黄瓜、预先烤制的牛肉饼和芝士片,这样一份标准的吉士汉堡便制作完成了。
炸物区域由老秦独自管理,每台油炸锅都配备了定时器,不同产品所需油炸时间都有明确的标准,只需按下对应按钮,待定时器响起即可。炸薯条通常由负责配餐的员工兼顾,因其位置较近。冲泡饮料及打包外卖的工作则可由两人协作完成,配餐区亦如此安排。
我渴望全面掌握各个岗位的职责,然而值班经理晓花与喜羊羊目睹我四处奔波,便指示我站在饮料机旁,一旦我显得空闲,便命我清理垃圾或补充货品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开始对他们的话语保持警惕,潜意识中开始揣摩他们的指令。
如此一来,我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自己的职责上,这种职责在彼此之间形成了一道坚实的隔阂。那些在全国各地口味统一的汉堡,实际上是通过割裂我们劳动者共同的日常生活来得以持续的。
然而,这些任务表面看似简易,实则单调乏味,极大地消耗了人的体力和意志。在许多时刻,我仿佛目睹自己的手脚在机械间穿梭,手指示大脑保持沉默,任何多余的思绪都可能让机器停滞。从早上7时到10时,这段路程在视觉上显得异常遥远,我仿佛是在匍匐前行,从时间的起点到终点,唯有时钟冷冷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。
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工作,我所获得的报酬仅为1700多元。我的工作时间设定为每天大约五六小时,每周工作五天,有时会请些假。若按每天工作8小时计算,且整个月都不休息,那么我的工资大约能达到4500元左右。
下雨天最怕外卖爆单
店内生意有其固定模式,平日里店内订单与外卖订单数量相当,大约在300单上下。通常在周一、周二、周三,生意较为清淡,而周四、周五、周六则会迎来繁忙时段。尤其在节假日,订单量显著增加,且店员人数也较平日有所减少。以五一假期为例,据在店内工作已久的未成年员工张笛所述,当时店内仅有他们三人。而到了六一儿童节,外卖订单量更是达到了450单。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。
节假日期间若不幸遭遇雨天,那场面可谓是相当惊悚。POS机不停地喷涌出订单,而我调制饮料的速度却远远不及。需知我并非动作迟缓,而且已经尽量采取一次性制作两三杯的策略。
望着满屏的饮料订单,几乎所有麦当劳打工人都会感到崩溃。
最为可怕的是,那些骑手们竟是大声呼喊,质问我们:“为何半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完成?”他们身后,外卖平台如同挥舞着皮鞭。而在外卖柜的对面,他们身披雨衣,挤作一团,看似平静的脸上早已狂怒不已。店内同样是一片惊恐景象,工友们纷纷高声询问,货物在哪里,鸡排何时能好,薯条还需等待多久。
顾客们在前台站立或倚靠,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我们身上。而此时,我内心充满了绝望:奥利奥碎片不见了怎么办?热饮的防溢小盖遗失了怎么办?糖浆洒满了整个桌面怎么办?我根本无法抽出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来应对这些突发状况。
在订单激增的时刻,配送员和店员都小心翼翼,生怕出现任何差错,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生死。我们无法设想,若任务无法按时完成,顾客将面临无餐可点的困境。一旦有人失误或力不从心,整个生产线将陷入瘫痪。届时,系统中的每个人都将面临严重的后果:配送员可能遭受平台的处罚,而我们的店铺也将失去所有的信誉。
雨一旦停歇,订单数量便急剧下降。这种反差让我深感愤慨:顾客们不过是用5元雇佣他人代为受雨。经理则会宣称汉堡销量颇佳,连平日里淡泊名利的老秦也声称生意兴隆。这让我感到迷茫,究竟何为“好”?仅仅是订单激增就能称之为“好”吗?
POS机运作起来如同天气预报般迅速,一旦它突然快速打印出订单,无需多想便能推断出外面很可能正下着雨。
“让他们自己搅去!”
值班经理喜羊羊即将告别岗位。他接连遭遇降职,从卫生督导的位置一路下滑至门店值班经理,他自己也表示,唯有保持良好的心态,方能承受这一切。
他的对手名叫老秦,擅长炸鸡制作,他们性格截然不同。老秦年过半百,热衷于关注同事们的琐事和闲聊,然而在干活时却总是心不在焉,仿佛世间并无重大事务。就在喜羊羊宣布离职的那日,他竟对老秦大声抱怨:“我每天都和你一起工作,心里都不痛快!”
老秦对另一位值班经理花花情有独钟。花花,名唤某晓花,年近三十,已婚,为了女儿的教育,她在家乡辛勤工作,后又来到上海寻求发展。如今,她即将离职,返回家乡,原因在于女儿即将参加中考。老秦表示愿意为她送行,尽管无法亲自将她送至家乡,但他仍想将她送到火车站。
晓花的身材较为娇小,她将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,给人一种利落的感觉,却又不显得拘谨。观察她配餐和打包的速度,便能察觉到她是我们这里工作效率最为出色的。她常挂在嘴边的是“烦死了”,无论是顾客的投诉,还是老秦未能及时补货,抑或是仓库库存不足,她都显得颇为烦恼。在我看来,她实际上扮演着类似女当家的重要角色。每当其他家人感到力不从心、手忙脚乱时,不正需要像女当家那样的人挺身而出吗?
在制作打麦旋风时,需用木勺将奥利奥碎片充分搅拌,我正忙于这一过程时,她显得有些不耐烦,于是说道:“行行行,递给我,让他们自行搅拌!”这情形仿佛顾客变成了我们共同面对的对手,而我们员工则形成了一个团队。在处理顾客投诉时,她对顾客的敌意更为明显。“催促有什么用呢?”这样的话也只有她能说出,尽管如此,她仍会放下身段,以和颜悦色接听投诉电话。
相较之下,副店长“小老W”显得格外风趣。他是店里唯一一位领固定薪水的员工,他的薪水与门店的营业额和效益紧密相连。因此,我私自享用或浪费的食物,最终都会计入他的账目。同事们喜欢开玩笑说“让小老W请客”,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的浪费行为。当我多打了一个甜筒时,他会笑着接过来说: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掉它吧!”他还会拿着我们售卖的泡泡机与晶姐嬉戏打闹。面对那笔不得不承接的大生意,便摆出一副可怜相:“你们让我这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人像牛一样辛勤劳作,牛尚有吃草的自由,而我却只能沦为苦力。”诚然,即便是担任副店长的职务,在店内工作时,也依然需要付出辛勤的劳动。
逃离“疯狂星期四”
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的是,这家店里的众多员工竟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肯德基“逃离”而来的。晶姐、她的女儿孙婧以及晓花,都曾在肯德基工作过。更有甚者,他们在两家行业巨头之间频繁跳槽,白天在肯德基忙碌,下班后便转战麦当劳继续兼职。每当提及肯德基,她们便如同被点燃的爆竹,纷纷发泄不满,对肯德基口诛笔伐,指责其“过河拆桥”、“品行不端”、“如同牢狱”。
孙婧(彼时在肯德基工作时,她尚未成年)提到,肯德基对工时的要求极为严格。所谓的“压工时”,实际上是指门店每周的总工时是固定的,员工之间需要相互竞争。由于门店分到的总工时数量有限,店长不得不安排极少数人手来完成庞大的工作量。她表示,自己经常被指派在柜台工作,同时承担以下职责:调制饮料、炸制薯条、准备堂食、打包外卖以及配送外卖。 这些岗位我都干过,但同时兼顾,那是我无法想象的工作强度。
疯狂星期四对肯德基的员工而言,总是一个令人畏惧的日子,因为几乎每次都会出现订单激增的情况,而人手总是显得捉襟见肘。她回忆道:“整个界面上订单密密麻麻,多达四页之多!”经过我的计算,总共有32个订单需要她一个人在新的订单如潮水般涌来之前全部处理完毕。
员工即便在未获得薪酬提升和人员增配的情况下,仍需被指派销售卡片和推广应用程序。此外,肯德基会特别指派专人负责监控,留意是否有员工处于闲置或无所事事的状态。至于所谓的“卸磨杀驴”,这通常指的是在繁忙的旺季结束后,肯德基会迅速削减员工数量。
我对剩餐的执念
过去的一个月里,我频繁地偷取鸡块享用。对此,我常常进行自我反省,并对保留剩饭的执着进行思考。自从得知好友小树在餐厅与同事一同偷食的经历后,我也开始频繁地偷取热柜中的鸡块,每天几乎能吃掉五六块之多。当然,我也品尝了其他食物,比如薯条、鸡柳、芝士片、炸鱼排和紫薯球等。至于饮料,我更是喝了不少,以至于每次喝饮料后都会感到头昏脑涨。
我逐渐开始质疑,自己真正喜爱的究竟是对食物的渴望,还是仅仅沉溺于“窃取”的快感?自我剖析的结果是,我总是幻想着那些美食本应属于我,毕竟我在此辛勤劳作,亦或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公,认为自己应当通过偷尝来弥补。然而,在偷食的过程中,我的胃痛却从未间断,每当吞下鸡块,便感到恶心作呕,对油腻食物的厌恶感油然而生,即便是甜味饮料也让我感到恶心。
每周六,我们都能享受到一顿员工餐,那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时光。这并非因为食物本身,而是因为我感到,终于找到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,可以将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无偿地回馈给自己。总的来说,我觉得擅自享用这些食物,实际上是在抵制劳动成果与个人劳动之间的割裂。
此外,我对那些即将被丢弃的食物感到十分同情,因为它们在店铺关闭后无人问津,连员工们也无法得到。我曾目睹经理多次将存放过久的汉堡丢进垃圾桶,我提出能否让我来食用,但经理却表示汉堡已经变硬,不宜食用。
店内经常可见丢弃的薯条与汉堡,这现象据说与麦当劳依据顾客需求预测,进而提高服务效率的传统做法有关。在顾客点餐前,食物便已备好。若汉堡在10分钟内或薯条在7分钟内未被售出,便会直接丢弃。
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宁愿丢弃也不分发给员工及其家属的行为。有时下班时,我发现桌上剩下了许多辣鸡翅,我便设法带回家一对。记得有一次,煎蛋放置时间过长,已经无法食用,我以为它会被扔掉,于是便吃下了两个,另外还把一个塞进了口袋。三个辣鸡翅下肚后,胃里突然感到极不舒服。
食物在此地被制造,其目的并非单纯满足饥饿,而是追求高效益,以及提升其交换价值。无论何时何地,我们制作的炸鸡汉堡都必须按照既定价格进行交换,若无法达成此条件,则只能被送往垃圾桶处理。
店里对员工餐饮和剩餐处理有着严格的规定。
那天我收完餐具,发现一位大哥独自留下了一桌丰盛的食物,其中包括几款价格不菲的汉堡,还有菠萝派和薯条。其中一些汉堡被他拆开查看,而菠萝派却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包装袋中。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惑,尽管如此,我还是得去清理餐桌。然而,当我准备将这些食物丢进垃圾桶时,心中又涌起一股惋惜之情,于是我将袋子取回。我犹豫了许久,不敢轻易食用,心里暗想,若是食物中毒该如何是好?吃掉以后更是紧张,还思考了半天自己会不会死。
我持续沉思,这些对剩餐的执着,对我这份打工者的身份,究竟有何深层含义?同时,我也在琢磨,当我离开这里,再次以顾客的身份踏入麦当劳,品尝汉堡时,味道是否会有所改变?目睹那些未曾相识的店员辛勤忙碌的身影,我会怀揣着怎样的一种情感?